第八章 昌郡难行-《陛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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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很重的她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奋不顾身。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要背她一起逃的时候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卿已对朕情根深种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悦。

    阳琮心底不断地否认,她不过是想施与皇帝一份救命之恩,以后事若是败了,也有一线生机,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而脸颊的温度迅速攀升,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深处的小心思一般。

    “那陛下又是为何带臣这个累赘?”她反问道。

    “朕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臣子,哪能容许他轻易葬身火海?”

    “陛下有满朝文武,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不少。”

    “朕是有着满朝文武,但是曲爱卿只有一人。”他顿住,避开了掉落脚下的一截断木,慢条斯理道,“朕还能去哪儿找个曲爱卿这样的臣子呢?长相符合朕的心意,尤其是还能越看越顺眼;明明有着小聪明,却要弄出一副愚钝之极的模样;瞧着贪生怕死,实际上却胆大包天;看上去是情场老手,实际上随便逗一逗就满面羞红堪比雏鸟!”

    阳琮觉得自己的大脑昏昏沉沉的,转动速度也慢了好多。

    他说的人是她?她明明是忠良淳厚的,怎么就和愚钝扯上边?她贪生怕死?明明刚刚还救他于水火之中!平日里的话……貌似是有点,她自觉实在是太罪恶滔天了,轻薄陛下,以下犯上,还有欺君之罪,通敌之罪……简直是罄竹难书,生怕暴露……

    他背着她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阳琮从刚刚的昏昏欲睡到越来越精神抖擞,后来才察觉到他的良苦用心—生怕她这么一睡,就睡过去了。

    有惊无险地到了后院。这里只有寥落的几棵树和池塘,还算是空旷,就算火势到此处,也蔓延不开,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她却瞥见外墙之上隐约有着兵器的反光,正想出声提醒,却有冷箭“嗖嗖”地射过来,外墙上竟埋伏着两个刺客。

    这地方明明极为隐蔽,外墙之外环绕着山,若非事先熟知地形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就寻到此处?东羡的眉头渐渐地拧起,余光扫了一眼背后的那人,最后还是收敛心神躲避冷箭。

    阳琮纵是不会功夫,也渐渐看出了那些冷箭分明是针对她而来的,箭箭精准。不过,也许是看准皇帝身后背着她这么一个软肋,从而朝着防守薄弱的地方攻,而背着一个人的皇帝应付这些冷箭有些捉襟见肘,敌暗我明,如今局势很不好。

    她微微眯了眯眼,皇帝的背上虽暖,让她心安。然而这箭是她招来的,那应当由她承担,没必要连累他。从火场逃离,他应当是精疲力竭的。他毕竟不是征伐四方的大将,而是一个安坐高堂的帝王,让他护着她……她不能太自私。

    她道:“陛下,放我下来吧。”

    东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另一边更专心致志地避着冷箭。

    阳琮也不敢贸然爬下他的背,避免他分神,只能眼睛紧紧地盯着四方—大不了再度替他挡挡背后射来的暗箭。

    眼见着这边呈现了颓势,那两个刺客却发出压抑的哀号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一样,只听到巨物掉落的声音,墙上已经不见了他们二人的踪影了,冷箭也不放了。

    东羡松了一口气,面色从刚刚的冷凝变得淡然自若。

    阳琮不由得感叹道:“这叫做刺客有风险,爬墙需谨慎!”

    她亦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稍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的外援定然来了,虽一时半刻不会进来,尚要处理外头的那些人,但是至少也有了一定的缓冲余地。

    他将她放在地上,她眼尖地注意到他的衣袖处划破了一道口子,隐约有着血珠子冒出来,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东羡却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卿先担忧一下自己的伤口吧。”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被划破的那个地方的颜色格外深沉,明明那伤口比起她身上的小了很多,她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她想到自己身上带着疗伤圣药,便将它贡献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皇帝看向那药的神情有些冷。

    “趴下。”他接过药膏,冷声吩咐道。

    阳琮刚刚顺从地趴下,却感觉腰背一凉,肌肤裸露在了空气中。阳琮只得两手交握,拼命护住胸前,生怕前头的衣服滑落,露出了不该露的地方。她该不该庆幸,她被砸到的地方是偏腰部而非腰部以上?

    东羡看到阳琮白嫩细腻的肌肤上有深深的血痕和淤青,眉头紧皱,道:“你在赌朕一定会救你吗?赌朕对你的喜欢到底有多少?”

    修长的手指细致地拨出那些嵌入肌肤的小木刺,然后用指尖挑了一点药膏,缓慢又认真地抹着她的伤处,然后将那些带着淤青的地方揉开。

    由于是伤在腰背那种敏感的地方,阳琮不由得有些抗拒,被他冷喝一声后,方才安分地忍着,只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两声闷哼。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好避开了那些伤处,边揉着边说:“若是朕对你没那么喜欢呢?若是朕就将你丢在那儿了呢?”

    他不等她回答,低低地叹息一声,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那温柔又宠溺的声音让她的心底瞬间一暖,心突然跳得极快,脸似乎也红了吧,此刻觉得烫人得很。这算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极为认真地说喜欢吧……甚至,连帝王的自称都没用上。

    然而帝王的喜欢,说来令人欢喜,细思还是觉得如同浮云。她不敢赌,也不想赌,也许日后回想起来会有遗憾,但她不想犯险,尽管,她现在发现,她真的是喜欢上他了。

    他下手略重了下,她哼出了声,不由得为自己辩驳,“陛下,臣没有赌陛下的喜欢,不知道陛下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臣在那时候所思所想的只不过是忠君爱国罢了。”

    他没有回答,帮她不急不缓地揉散淤青,居然觉得他的手法有些压抑的隐忍。那疗伤圣药果然不同凡响,疼痛慢慢被缓解,阳琮趴在地上,觉得困意似乎又来了。

    寂静中,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对她说话,带着拼命忍住的焦灼和克制:“阳春,朕觉得不能忍了。朕想现在就得到你的回应。”

    他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是因为怎样的原因一直拒绝朕,是本性惯于拈花惹草无法改变也好,还是另有心思也罢,但是只要有一点你确定就好——你做到第一步,朕就替你完成那剩下的九十九步。”

    他停了下来,四周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后背的地方已是一片清凉,她撑起已经酸痛的手,刚刚恢复正常跳动节奏的心脏又不由自主地鼓噪,提起了心等待他的下文。

    “你也是喜欢朕的,对吗?”他道。

    她竟在他的声音里发现他的忐忑,发现他的小心翼翼。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想象得出他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注视着她的样子。

    她不想面对……

    她不想给他一个虚假的答案……

    她缩在身下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又舒展,再蜷缩。

    她想说,诚然她也喜欢他,可是她权衡了一下各方面的因素,觉得喜欢不代表可以在一起,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在我有生之年,我可以努力做到只有你一人。如果你不相信,觉得有朝一日我会腻了你,也罢,若有那时候,我定会给你一条足够好的退路。”

    “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不论是朝堂之事,还是后宫之事。”

    “所以,你所担心的,都不是真正需要担心的。”

    “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你那儿。”

    他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里漫散开来,直入她的心。

    她的心躁动,心猿意马,想要反驳他,觉得他太过轻狂自信,未来的事情哪里又说得准,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反驳起。

    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臣子,一个身单力薄的臣子。而在她知道,她是一个敌对帝国的公主。这种立场注定了他们讨论的问题不一致。比如说,他敢保证一辈子不对北朝动兵吗?她想要北朝强大起来,也不想要北朝成为南朝的附属国。再比如说他所说的自由,他可以给她公主一样肆意的生活吗?北朝民风开放,历朝的公主除却驸马之外,还能豢养面首,而南朝崇尚从一而终,她敢赌吗?

    最要紧的是,当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想要联合南朝内的不安定因素挑起内乱,他还会允许吗,还会喜欢她吗?

    她也不打算暴露身份,于是,她只能装睡。这也是她一直不回话的原因。

    东羡说完,便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飒飒响动。

    他发现她一只手捂着衣服,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睛却紧紧地闭起。细长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了一下,看上去恬静美好。

    原来是睡着了。

    他失笑,那笑中带着一丝落寞,像是骄傲的帝王终于低下了头颅。他脱下了外袍,罩在她的身上,也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口了。

    没一会儿,装睡的阳琮竟真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有人在她的耳畔低声喃喃,“仔细算来,我同你在茶肆的相见也不算是第一次啊……”

    然而困意再度袭来,她来不及细想说这话的人会是谁,就陷入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梦。

    而梦外的东羡注视了她许久,本想开诚布公深谈的一些话咽了回去。忽然,发现她的双颊出现了不正常的酡红,而额头的温度也有些热乎,便当机立断地通知了早已赶来此处,潜伏在侧的侍卫们,叫他们收拾残局。

    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移向了下属们收拾起来的散落箭矢。那些箭镞上都刻着一个“北”字,在月光的映照下,尤其明显。

    他抱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心都会变得更包容。即便他怀疑着她,最后还是打算抛开这些怀疑。

    也罢,便维持这样吧。

    有时候,陪着撒谎成瘾的人一起圆谎,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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