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归巢-《陛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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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人听到附近有了动静,便打着灯,往另外一个方向搜去了。这些人都是在夜晚临时被抽调出来找人的,从睡梦中被叫起来也困乏,就想着随便应付过去,听到那边的动静,也就没有仔细地搜这边,连地上躺着的两个刺客,也不曾留意到。

    这些人走后黑衣人才将阳琮从地上扶起来。

    阳琮的目光朝着刚刚那些人走过的地方望去,只见到躺在地上的两个刺客,也不知道何时被人盖上了一层稻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显眼。

    不对,刚刚那两个人不是黑衣人杀的,这附近还有他的人,甚至方才那些人也是他埋伏的人引开的。为什么面对顾玠的人,他还要带着她藏起来?

    阳琮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对方言简意赅,道:“为免节外生枝。”

    阳琮心里头仍然是半信半疑,实在是这阵子她被顾玠消耗了太多的信任,她道:“你说你是段子承的人?你能怎么证明?”

    他静默了片刻,最后摊开了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泛黄的草编蚱蜢,那只蚱蜢的颜色暗淡,编得也不是太好,只能隐隐约约看出蚱蜢的轮廓。

    那是当年她在太子府初见身为将军之子的段子承的时候,对他心生好感,随手赏给段子承的,没想到段子承竟然视若珍宝,藏了这么多年,甚至作为信物使用。

    阳琮心头最后一丝的顾虑被打消了,她道:“段子承那边的情势如何?”

    黑衣人沉声道:“段将军不敢同顺王硬碰硬,此刻聚集旧部,藏匿在京城各处。宫中的局势尚且稳定,他……让殿下不必太担心。段将军的意思是,他让我先接应你,带你去京城先找个地方藏身,暂时先不要同他汇合,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好。”

    “殿下在这段时间可能会遭遇到很多的刺客,也有可能遭遇到旧部的背叛,顾玠也有可能被你激怒,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之下,他会同顺王一起对付你,你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了吗?”

    黑衣人的声音依然平稳,眼神也平静,然而目光却隐隐透出了一种灼热,让阳琮有种对方并非是池中物的感觉,不知道段子承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良将。

    阳琮道:“我始终不明白顾玠这样对我的动机。按理说,他只需要取得我的信物就够了,又何必带我回国,并且还变相软禁我,不让人接触我。他明知道越是这样,我越不会全然信任他,更不会为了成全他的一己私利,将自己的势力都交给他,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段时间时不时就四肢乏力?有时候明明猜到了顾玠图谋不轨,却懒得思索,只想放任自流?”黑衣人的眼底露出了深深的嘲讽,他的眼神复杂,道,“一个有思想的你,自然不会甘心臣服于他,但倘若他带回北朝的是一个被南帝谋害得神志不清的‘公主’呢,他既可以堂而皇之地自封为驸马,名正言顺地同顺王争权,还可以体现出他对你的深情,对你不离不弃,以换取你旧部的信任。”

    “……你知道得太多了。”接二连三被下毒,她却还能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每次都逢凶化吉,她真的不应该怀疑自己的好运气被用光啊!顾玠这人,应该要改名为顾反水。

    黑衣人之后便没有其余的话,只有阳琮问他的时候,他才零星回答上几句,无关的话不多说一句,俨然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

    出了那片树林,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就看到有一波人朝着这边走来,阳琮的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在看到为首的人后,候她才放下心来。

    那是她从前流落在南朝的暗卫,其中还有几个是她以为被南帝所杀的暗卫。原来……东羡真的留了他们一条性命,是顾玠骗了她。

    暗卫看到阳琮的时候,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他们道:“殿下,自从离了南朝,我们便一路追随你,奈何顾玠始终不让我们靠近你,拦了我们多次,所幸您无碍。”

    久别重逢,自然有很多的情况需要了解,黑衣人见到一切尘埃落定,便默默地离开,连个招呼也没有打。

    有个眼尖的暗卫发现了,疑问道:“殿下……那位是?”

    “他说他是段将军派来接应我的人,如今想必是另有要事在身吧。”阳琮道。

    “段将军……我们这边也派人和段将军那边联系上了,但段将军说他派来的人都折在了顾玠的手中,并……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号人?”

    阳琮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然而却想不到是什么。她派人去寻找他的时候,他早已经没有了踪迹,就这么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阳琮压下心中的狐疑,淡淡道:“我们先回京城吧。”

    在去京城的路上,她翻出了那只草编的蚱蜢,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收了起来。

    阳琮潜回北朝帝都的时候意外顺利,一行人分散地进城,也不过只是被盘问两句便放行了。然而夺权一事还是步步维艰,她并未奢望她手头现有的如同散沙一般的人马能够杀入皇城之中,取了顺王的首级。

    她目前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小心掩藏足迹,以免忠臣良将没有寻到,顺王的人马先来拜访了。

    但她毕竟势单力薄,正当她一筹莫展,眼见着顺王要和顾玠顺利会师,两人要继续狼狈为奸助顺王挽回战败所带来的颓势的时候,有人登门造访,带给了阳琮一份意外之喜。

    那人进来的时候略微佝偻着身子,五官堆在一起的时候有种贼眉鼠目的感觉,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奸佞之徒。然而当他让人将外头的门给关闭之后,那个人五官舒展了起来,没有了那种奸邪的感觉,而是一副长相平凡,一板一眼的模样,让人有种过目即忘的感觉。

    阳琮只觉眼前之人眼熟,奈何却想不起他是谁了。

    阳琮他们审视着这人,这人却十分坦然地让他们打量,半分也不局促。他十分自来熟,一上门就直接说明了来意,他笑道:“殿下,若说我要助你平定北朝内乱,你信不信?”

    阳琮不动声色,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曲大人,同是天子门生,同窗一场,不会连这点信任也没有吧。”那人露出了憨厚的笑,那一瞬间,阳琮突然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试探地问:“谢耀?”

    谢耀是她在南朝参加科考那一届的榜眼,同她并没有什么交情。她原本以为谢耀被南帝东羡外派到小地方做官,没想到他是被外派到北朝来当奸细了。他的这副样貌,还有变脸绝技,还真的挺适合当奸细的。

    记得从前她还和顾玠讨论过谢耀长得让人过目即忘呢,没想到当初南朝那一年的状元榜眼探花都齐聚北朝,真是人是物非啊!

    对方颔首,道:“不错,鄙人便是谢耀。”

    闹了半天是老熟人,谢耀长吁短叹地说着自己最近的经历:“说来也惭愧,陛下当初点我做榜眼,竟是看中了我的相貌……等等,殿下不要想歪,是看中了我容貌平凡,又有这样的才能。他为了考验我呢,将我派到北朝来。本来在北朝我混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结果横空出世了一个顺王,刚愎自用,烦得很。整天想要挑起战端,国内的事情还没解决,就想着去扩展领土,弄得南朝边疆小麻烦不断,搞得我十分不好交差。”

    阳琮道:“你说得都对,但是……谁能保证北朝的富贵没有迷了你的眼睛?”

    这外援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刚好,如果真的是友,那是雪中送炭;若是奸,则是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阳琮不敢把宝压在这人的身上。

    “我可是有忠贞的气节的,哪里会同顺王那等乱臣贼子为伍?更何况,身为南朝臣子,当然是希望北朝这边能够安分守己一点,不希望太有野心的人坐在统治者的位置。我已经烦了顺王很久,巴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免得每天都觉得头顶有一把刀悬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帮了你,也不负我们同窗一场。”

    谢耀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张纸,上头写了几个人名,他道:“这些人是顺王造反之初,便跟随在他旁边的人。”他又拿出了一张纸,道,“而这张里面的人,则是这些日子我所观察,在顺王同你们这边举棋不定的人。至于哪些人是忠诚于你们,哪些人则是反贼,我不敢盖棺论定,怕影响了你的判断。这些人,殿下可先细看着,这是我给殿下的诚意。”

    阳琮决定相信谢耀一次,也相信一次东羡看人的目光。若谢耀真的是那般容易倒戈的人,他应该不会将谢耀派到北朝,白给顺王送人才——毕竟能到榜眼这个位置的,必然是有点真才实干的,要不然,她那一届的三鼎甲,还真没一个有用的。

    阳琮拿过谢耀手中的那两张纸,细细地看着。怪不得顺王会那样势如破竹,原来他们信赖有加的三朝元老伍丞相暗中早已经倒戈了,现在却偏偏表面装作是一副有着铮铮铁骨、誓死反抗的模样,怕是为了把那些不服顺王的人都诓出来吧。

    阳琮叹了一口气,伍相已然年老,都是这岁数的人了,图什么呢?

    谢耀同阳琮交流了半个时辰有余,便从小门出去。阳琮派人跟在他的后头,回来禀告的时候,说谢耀后来又绕到了花楼喝了一会儿的酒,方才回府。那府邸看起来富丽堂皇,一看就是搜刮了很多民脂民膏所建的,府邸上挂着一个牌匾,叫作“林府”。

    那人见机感叹这府邸的豪华,旁边就有个大婶上前,道:“朱门酒肉臭,你还是不要羡慕了,快走吧。”

    那人说自己初来乍到不明白这里的局势,几句话,就将谢耀在北朝的身份探了个一清二楚。

    阳琮本来觉得谢耀在北朝只是一个小角色,没想到他如今披了一个“马甲”,人人都称他为林蘅,乃是顺王手底下第一大谋臣,顺王对他器重有加,还给他赏赐了一座府邸,有什么事情都问询他。

    这样的一个角色,让阳琮不得不小心应付,不过她试探了几次,发现谢耀这人非常尽心尽力地帮着,就大胆地用了。他们一拍即合,你来我往之间,也探明了很多的情况。比如说,顾玠同顺王闹得不可开交,便是谢耀的功劳。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顺王面前给顾玠穿小鞋,告诉顺王顾玠这人心里到底有多少弯弯肠子,若是同他合作,无异于与狼共舞,迟早有一天要引火自焚。再比如说,谢耀之所以能成功挤掉顺王手边原有的第一谋臣,是因为他略动了动小计谋—那假的行军布防图本来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谢耀那天特地假装闹肚子,那布阵图便被原来的第一谋臣拿到。谢耀笑而不语地看着那人献上布阵图,让顺王带着大军兵临南朝,结果一败涂地,最后那人失宠于顺王。

    谈及这件往事的时候,谢耀道:“殿下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去南朝了吧,等顺王伏诛,各种事情都安定下来,我的身份曝光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阳琮想到那张布防图带来的一系列的麻烦事,心里一痛,她不欲多谈布防图的事情,说道:“倘若你愿意斩断同南朝那边的联系,凭着擒贼有功这四个字,你也足够在北朝加官晋爵,一生无虞了。”

    谢耀笑道:“我还是比较想顶着自己的名字大大方方地活着,我爹妈还等着我回去光宗耀祖呢。”

    阳琮也不再强迫他,虽然能够将谢耀这样的人挖来,也是挺好的。

    可喜的是,顺王的势力,并没有当初顾玠所说的那样庞大,反而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多次的战败,虽然没有给顺王带来极大的损失,也并未让他一蹶不振,甚至民间并没有把战败记在顺王的名头,但在朝堂上混的位高权重的人,哪个不是老油条?顺王无形之间,失了很多将士的心,也失了老臣的心。那些被他许以重利之人,心里头也有些动摇,若非顺王放出北帝病危的假消息,这些人恐怕就要和顺王撇干净,继续投奔旧主了。

    京城中有了谢耀这个里应外合的人,顺王的举动,阳琮都一清二楚。于是,她便放心地同镇守在城外的段子承会面。

    段子承一见到阳琮,便热泪盈眶。

    等到阳琮将那草编的蚱蜢丢给段子承的时候,段子承脸色瞬间变红,他有些结巴道:“殿……下,殿下……这,这,这是您从哪儿找来的。”

    阳琮心下骇然,道:“这难道不是你之前叫人接应我的时候给人的信物吗?”

    段子承沉默了许久,道:“这草编的蚱蜢确实是我的物品……是当年……殿下所赠,臣,臣一直小心存放着。然而三个月之前,却不翼而飞,臣还找了许久,只当是乱战的时候不慎丢失了……”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上……阳琮想着,所幸那人是敌非友,没有干出什么骗取她信任的事情,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然而,那人又有什么动机呢?

    再之后,她同段子承商讨事情的时候,几乎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感觉。等到有人禀告谢耀来的时候,阳琮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出去,同谢耀寒暄完了之后,假装不经意间地询问道:“对了,我受困在顾玠那边的时候,你有没有派人接应过我?”

    谢耀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曾。”他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本来还摇着的头,猛然定住,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阳琮一看就有异常,她的脑海里甚至窜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谢耀为什么要帮她,帮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尽心尽力?同窗之情?呵呵,同窗之情最深的顾玠还想要让她神志不清然后打着她的旗号谋夺私利呢,她和谢耀的交情又能有几分?至于北朝政局如何,他大可以作壁上观。

    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谢耀的背后有人授意,除了他还有谁呢?

    阳琮越是想着,就越觉得一颗心在拼命地跳动着。不不不,她要冷静一下,也许,也许东羡另有图谋呢?

    阳琮竭力让自己的神情平静,她道:“当年我在南朝险些丧命,据闻是顾玠将我从牢房之中救了出来,但顾玠说的话,我如今已不敢相信。你虽在北朝,不过你的耳目向来灵通,可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我并不想平白欠顾玠一条命。”

    她直视着谢耀,谢耀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他道:“我在北朝是消息灵通,但南朝的事情,我不在南朝为官,自然是鞭长莫及。”

    “是吗?”阳琮淡淡道,她并不相信谢耀不知道。

    谢耀道:“最近京城的异动,我虽然竭力瞒着顺王,但是他还不算是太蠢,已经察觉到了几分,故而我先告辞了,免得在这最后的关头,把自己给暴露了,前功尽弃了也不好。”

    “谢大人。”阳琮道,“心里有鬼的人,做出来的举动,必然是有反常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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